男人间到底不好过多八卦,程捕头和颜秀才相视一眼,没多开口,只是各自在心里琢磨领会。灶房里的女人们自然也听了孩子这话。高氏姐妹瞠目结舌地相互看了看,又看向陈张氏,最后都将目光望向芸香,只用眼神询问:怎么回事儿?孩子说得是真的?高大姐性子直,见芸香一幅难以出口的模样,站起来放下了灶房的棉门帘,坐到芸香身边,低声开口:“嘉言说的是真的啊?”陈张氏这会儿也不知怎么给芸香解释,且这话,也只她自己
大年初二,高氏姐妹带了夫婿孩子来陈家拜年。
高大姐家的是个男孩儿,名唤志远,比容嘉言大一岁,个子却足足高了一头。许是从小跟着爹爹习武的缘故,身子骨也结实,平日里总爱光着脚丫子到处跑,哪怕是冬天在雪地里也是光脚,从不见受凉闹病。用他爹程捕头的话说,儿子身体好,全赖光着脚丫子接地气,吸天地日月之精华。据说今日出门时也是要光脚的,是高大姐揪着耳朵拎回去,说串门拜年光着脚丫子不像话,才死活让穿上。
程志远非但身子骨结实,性子也随爹,没有一点儿小孩子的怯生劲儿,哪儿热闹爱往哪儿钻,见谁跟谁聊,还专爱找大人聊天儿。来了陈家没一会儿工夫,便和容少卿厮混熟了,也不和容嘉言、冬儿这哥儿俩玩儿去,就拿了个树杈儿晃晃悠悠地和容少卿聊天儿:
“为什么他们都叫你二爷啊?你家有大爷吗?”
“你为什么住我二姥爷家啊?你跟我二姥爷是什么亲戚啊?”
“你真会算命看相吗?也教教我吧。”
“你在道观里修行过?那你会不会耍剑啊?”
“……”
高小妹家的孩子则相反,是个胖乎乎肉嘟嘟的小姑娘,与冬儿差不多大,名唤如玉。怯生生、羞答答的,从进门就一直腻在爹娘身上。容少卿过去逗她,她便把头使劲往娘怀里扎,他假装转身走开,她又偷偷瞥过去,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,忽闪忽闪的,引得人舍不得离开,总也忍不住去逗逗她。
两家来得早,高氏姐妹张罗着一起去灶房做饭。陈张氏说不用她们,让她们歇着就行,烧肉什么的头天晚上都做好了,再弄两个菜就得,就是饼要现烙的才好吃,她和芸香两人就够,没什么需要忙和的。
高大姐说那您这还是把我们当外人,我们这是当自己娘家来的,哪有干等着吃的道理。说着便直接挽了袖子到灶房帮着忙活。高小妹把女儿给了相公,也跟着去帮忙。
灶房里倒也确实没什么太多的事,一个人也完全忙得过,只是时辰还早,几个女人凑在一起,慢悠悠地闲话家常。
男人们先是在屋里坐着,后来男孩儿们要堆雪人,因意见不合吵嚷了两句,把男人们吸引了出来。程捕头呵了儿子一句,要他照顾着两个弟弟,又帮着从旁指点。男人们便也没回屋,只坐在太阳地里,一边闲聊,一边看着三个男孩儿在院子里折腾。
颜秀才搂着小闺女如玉围在男孩儿们堆的雪人旁看了看,问她要不要一起。小丫头搂着爹爹的脖子摇摇头。颜秀才试着把她放下,她便把两只小脚翘得高高的,好像生怕双脚沾了地会弄脏她的新鞋子。
程捕头笑着走过去,向小丫头伸手,“我们如玉爱干净,来,姨夫抱抱。”
小如玉扭捏地往爹爹身上靠了靠,表示不给姨夫抱。
容少卿从另一边凑上来,也伸了手逗说:“那我抱抱行不行?”
小丫头看了看他,没吭声,但也没有往爹爹身上趴地闪躲。
“哎呀?”程捕头和颜秀才异口同声地表示稀奇。
容少卿自己也有些意外惊喜,伸手把小姑娘抱过来。小如玉没躲,由得他抱着。
“这还是头一次啊……”颜秀才吃惊。
“可不是。”程捕头也说,“我这亲姨夫想抱抱还得看心情,心情好的时候才给抱会儿。你这第一次见就能抱过去,还真是头回见。”
容少卿听这话,更有些受宠若惊。他几乎没怎么抱过孩子,嘉言幼时他是在大牢里过的,待出来,儿子早就过了要人抱的年岁。大哥家是有个小侄女,但他出狱在家的那段日子整个人颓废着,终日烂醉如泥,自也没什么机会亲近。冬儿的岁数倒也不大,但男孩子总要淘气些,终日在地上滚着,除了哇哇大哭的时候要人抱着哄一哄,并不怎么腻人。哪像怀里这个小女娃,干干净净,软软糯糯的,哪怕是穷凶极恶之人见了,也会被激起父爱来。
容少卿的声音也不觉温柔了许多,哄说:“我带你跟哥哥们堆雪人吧?咱们脚不踩地,你坐我腿上好不好?”
小丫头点了点头,他便走到雪堆边蹲下,让她坐在他腿上,抓了一捧干净的雪凑到她面前,小丫头便伸出肉呼呼的指头在他掌心的雪上杵了杵。
程捕头站在旁边直说:“我这亲姨夫可要吃醋了。”
灶房敞着帘子,几个女人也见了这光景。高大姐站在门口打趣相公:“你长得吓人,五大三粗的,我们如玉爱让斯文tຊ人抱。”
程捕头呵呵地笑,“是了,回头我们如玉长大了,也得嫁个秀才。”
容少卿握了如玉的小手,玩笑说:“来,我给看看,嗯……秀才可不行,得超过你爹爹去,我们这可是当诰命夫人的手相。”
小丫头并不懂大人说的什么,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,又抬头看看爹爹。颜秀才回女儿一个笑容,满眼的溺爱疼惜。
程志远听了又凑上来,伸手给容少卿说:“那你也给我看看,我将来娶什么样的媳妇儿。”
容少卿攥了他的手看了看说:“娶个厉害媳妇儿。”
程志远倒有些当真,担心地问:“比我娘还厉害的?”
几个男人被逗得直笑,程捕头打趣说:“就我儿子知道我的苦啊。”
灶房里女人们听了也忍俊不禁,高大姐哭笑不得,冲着院里大声说:“就你们爷儿俩,能讨上媳妇儿就不错了,还挑什么挑。”
大家伙儿正笑,冬儿见爹爹只管跟志远哥和如玉玩儿,也凑上来把手伸给容少卿,有点儿在爹爹这儿争宠的意思,“爹也给我看。”
却说两家人自来了,这会儿才是头次听见孩子喊人,乍闻冬儿叫了容少卿这声爹,都不由得怔住。一时也不知道是没爹的孩子盼爹而叫错了,还是另有内情。只是心中虽然惊异,却也不好直问什么。
反倒是孩子没那么多顾忌,程志远问说:“你怎么管他叫爹啊?他不是嘉言的爹吗?”
冬儿岁数小,不知怎么答这话,因才认了爹爹,多少还是有些没底气,被这么一问,便有些委屈,拉着容少卿的手,倔强地嘟囔:“就是我爹。”
容少卿赶紧疼爱地摸了摸冬儿的头,一时也不知怎么跟旁人解释。
却是容嘉言见冬儿要哭,赶紧上来护着弟弟,“我爹就是他爹,他娘就是我娘,我们是亲兄弟。”
孩子这一句话,让院里和灶房里的两家客人震惊不已,说是纳过闷儿来恍然大悟,却又有些糊涂,说是不明白吧,又似能琢磨出些内情来。
男人间到底不好过多八卦,程捕头和颜秀才相视一眼,没多开口,只是各自在心里琢磨领会。灶房里的女人们自然也听了孩子这话。高氏姐妹瞠目结舌地相互看了看,又看向陈张氏,最后都将目光望向芸香,只用眼神询问:怎么回事儿?孩子说得是真的?
高大姐性子直,见芸香一幅难以出口的模样,站起来放下了灶房的棉门帘,坐到芸香身边,低声开口:“嘉言说的是真的啊?”
陈张氏这会儿也不知怎么给芸香解释,且这话,也只她自己来说才合适。
芸香知道事情藏不住,便将自己在容家的往事简单说了。自然借尸还魂的事也不可能与人说起,大抵便是她当初对陈张氏的交待。只说自己原是容老太太身边的丫头,后来给容少卿做了妾,生了容嘉言,又因正妻不容,趁着容少卿离家之际,给赶了出来。后自己在安平县落了脚,也是没想到容家竟然也搬到这儿来,又再遇上了。
高氏姐妹听了大为惊异,半晌才说出话来,高大姐直言:“我说呢,我说怎得他们爷儿俩从容家出来单单住这儿来。后来听说是旧日的雇主来借宿,觉得倒也说得过,也没深想……原来竟是这么回事儿?好家伙,你这是……好家伙……”
高大姐错愕得不知说什么才好。芸香忙道:“也不是故意瞒着姐姐,就是……给人当妾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……”
“这也怨不得你,都是女人,明白的。”高大姐道,“若不是苦命的,谁能心甘情愿呢,我们怎能因此就另看你呢!就是……就是……真的没往哪儿想……唉呦,也不是,不怕你知道,头先也听人说过闲话,就是二爷摆摊算命那会儿,见你带着孩子给他送水送吃的去,难免有人多嘴多舌的……我还为了你跟人家争执来着……”
芸香听了更觉过意不去,高大姐拍了拍她的手,宽慰说:“行了行了,姐姐明白,这种事儿也确实不好说出口,如今明白也不晚……”顿了顿,又试探,“那你们这是?”
芸香知道她的意思,却不知如何答她,说自己没那意思吧,一个屋檐底下住着,说没有人家也不信。甚至,她自己如今也含糊了……
未及她答,高小妹这边又问说:“那他们家当时不知道你怀着孩子吗?就让你这么走了?”
芸香愣了一下,明白她是误会了,只是又不知如何解释。若直言解释说冬儿不是容少卿的,又怕人家知道了要看不起她,甚至再多问下去。
她这犹豫的瞬间,便错过了解释的时机。高大姐接过话去,“那肯定是不知道,甭管怎样的人家,若是知道肚子里怀着一个,如何也不能让人就这么走了……”说着又叹了一声,转对陈张氏道,“得亏这是遇到您和我叔了,这要不孤儿寡母的怎么过活呢……”
陈张氏也是听出两姐妹的误会,只是芸香不说,她自然也不会说,只跟着叹了一声。